【小说】岳西人在上海（3、4）

显示全部楼层 · 2015-7-11 11:04:05

本帖最后由春江水于 2015-7-11 11:07 编辑

图为当年岳西人在上海三钢的真实照片。（图片由王先锋提供）

大上海

三

“啊切——”。夏雨躺在硬硬的板床上，看着墙上糊着的《上海日报》，一连打了几个喷嚏。

夏雨，就是在来上海的客车上，坐在三喜旁边靠窗的那个小伙子，老家在天堂埂外，那里还有个摇摇欲坠的古塔，夏雨喜欢那个塔，喜欢塔前边的那个大塘，时不时跑那里去钻钻塔，大热天瞒着家人跑塘里游泳，惹得父母经常去撵，吃过好几顿“黄蛇下挂面”。到了上海，夏雨躺在床上，还时常想起这些地方。

上海第三钢铁厂，也是个老厂，看上去灰不溜秋的。厂区里，有大车间，有平房，也有楼房，房子与房子之间，有许多架在半空中的大管子连着。

天堂佬，全部安排在一幢四层的楼房里，不远处有电影院、游泳馆、图书馆，宿舍楼周围有亭子，有荷花池。宿舍的一楼和二楼，住的是上海佬，是那些回城的知青，还有崇明岛上来的人。夏雨和5个天堂佬分在三楼的一间宿舍里，其他的天堂佬分在四楼的宿舍，整个四楼基本都是天堂佬。

这些筒子楼，住山东人的叫“山东楼”，住湖南人的叫“湖南楼”。

宿舍中间是长长的弄，两边就是一字排开的房间。夏雨的房间里，墙上糊着报纸，里面摆着三张木床，夏雨他们每个人把床外沿用铁丝拉一块布，将床全部包起来，床里面靠墙壁用一块木板搭靠着，上面放着一些书籍和私人小物品，一个床就是一个私人小天地。房间里还有几个小桌子，就像念初中时学校的课桌，分散靠在床头或墙边，拼在一起可以做聚餐的饭桌。

夏雨上班的地方是个两层楼，楼上楼下都是车间，他和一班人就在二楼的车间里上班，主要是为做钢模子的车间配料。夏雨几个人带着安全帽、开着平板车，将各种材料拉到楼前，吩咐人搬上二楼，再将拉来的碎纸壳、石粉等杂七杂八的东西，按照一定的比例配好，投放到一楼，也算是技术活。一楼打浆搅拌，拌成与老家垛砖的黄泥巴大差不差，其他工人照着图纸像垛砖一样，开始制作钢模，一楼的工人一个个糊得象麻佬一样，和山里烧炭的没啥两样。

下班了，洗个澡，换上新买的牛仔裤、T恤衫，对着镜子照照，夏雨有时甚至都敢不相信自己的眼睛，夏雨偷偷地想：和他坐一起的那个女孩子，要是穿上牛仔裤、T恤衫，恐怕性感着要死。

真的不假！天堂来的妹子，来上海不到2个月，大概没怎么晒太阳，下班洗澡后，白白净净的，牛仔裤、T恤衫、小双肩包，惹的许多上海佬都大舌条一拖着。

吃饭，基本都在食堂打饭吃，倘若馋了想打牙祭，没人牵头，也不晓得AA制，大家就扯饼子，到后来几乎都是不了了之。倘若哪个来了老乡，找谁谁招待，大家可高兴了。等一下班，就风急火扯的跑到菜市场买菜，指派工友去食堂打点大肉啊、素肠啊什么的，大肉和现在毛家饭店的红烧肉相差无几，素肠就像棉纺厂里面那个线坨，上得了台面。其他的菜，就在大弄里支起煤油炉子，会烧菜的工友光着膀子，站在那里边擦汗边烧，比如炒青菜呀、炒鸡蛋哪、煎豆腐啊、花生米呀……夏雨手艺不错，常常被床挨床、头顶头的左风扒了上衣推到了弄道里去烧菜，夏雨下铺的二憨也不闲着，帮着打下手。

早已拼好的桌子上，摆着2.5元一瓶的力波啤酒和3.5元一包的牡丹烟，中间是已经烧好的菜。大甩手的左风，和其他人坐在宿舍床沿上陪客人喳，要是来了两三个美女，左风的眼睛就忙不过来。

三钢的骚公鸡，长的帅，又热情，又好客，三不知就有结伴的女孩子来串门。客人一走，整个宿舍内的男人，叼着烟，穿着裤衩，借着酒精在体内的烧劲，海阔天空地喳起来。最热门的话题，就是给刚下楼去的女孩子打分，争的面红耳赤，乖乖，每次打的分基本都不低于80分。

偶尔也会有结伴来的女孩子跟着一起喳，忘了门卫规定的8点不准生人进出的规矩，胆子大的女孩子就翻墙头回自己厂里去，胆子小的女孩子只好留宿男生宿舍，等天亮再回去。夜里，男生挤一挤，让出一张床。男生宿舍的床，是木床，铺的也是木板，蛮扎得很，比女生的床也宽些，二个或三个女孩子吾衣搭吾身地挤在一张床上，和房间没有谈过恋爱的单身男孩子睡在一个房间，宿舍里顿时鸦雀无声，静的一点声音都没得。

三喜小，嫩生，按照老家的话，叫“没有长满脂”，但不晓得么怪事，三喜在姐妹当中，就个子矮点点，其他的，甚至比别人还惹眼些。

三喜小，从姐妹们嘴里听说，五棉和三钢中间就隔着黄浦江，要是花1块钱坐公交车，大致要四十分钟，要是从周家渡轮渡站花5毛钱坐轮渡，不要15分钟，近得很。夏雨就在那里，她也不晓得。

三喜小，临走前母亲叮嘱了一夜，叫她莫乱跑，莫要黏男的，莫要松裤腰带。她紧记着母亲的话，其他的姐妹们到对面的三钢串门，三喜不去，就窝在宿舍床上看书，迷迷糊糊的、不知不觉就困着着。

一天，三喜下了班，睡的正香，忽然被说话声吵醒了……

春江水 · 2015-7-11 11:04:17

本帖最后由春江水于 2015-7-11 11:05 编辑
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四


被吵醒的三喜，梦里梦张地问：“是查连理么？”
“我是他哥哥，查不过。”一男的声音。
宿舍里的人，哈哈大笑，把三喜笑兴兴着。
查连理，是三喜在上海认识的第一个男生，他是三喜房间里一个好姐妹的哥哥，之前来上海的。自打妹妹来五棉后，查连理三天两头往三喜几个宿舍跑，明说来看妹妹，实则是苦追三喜宿舍里的一位大美女。三喜以为又是他跑来着，所以出现了开头的一幕。
三喜穿着睡衣，爬起床一看，猛的一惊，来的人，竟然是路上坐过一块的夏雨，还有一个，看上去老老实实的，据夏雨介绍，是夏雨地铺的二憨。
夏雨梳着中分头，上身穿着紫色的T恤，下身穿的是白色的裤子，淡灰色的皮凉鞋，本身壮的象牛一样的夏雨，看上去很有男人的味道，三喜忍不住多看了几眼。
“夏雨是送干菜把你呐！”同宿舍的对三喜说。
“不会吧？”三喜窃窃地问。
“家里捎来不少，就送点给你们吃吃。”夏雨赶紧解释。
“哦——”三喜稀里糊涂地应着。
   既然是送干菜来，又都说是送给三喜的，三喜只好和姐妹们一起去食堂，借了两个茶缸子，多打了两份饭菜。
晚上，宿舍里其他都在谈恋爱的姐妹们，开始笑话三喜了，三喜嘴上骂，心里想：这个人标标致致的，幽默，谈就谈。但想想母亲的话，又有些含糊。
隔了不到三天，三喜收到了一封信，她赶紧跑到宿舍，爬到床上偷偷扯开了信，说是信，其实是一首诗：
      兔儿爬上山坡，
      仰望天上的云朵，
      霞初露，
      云羞涩。

      雨，总在你的身后，
      做好嫁衣，
      彩虹般的漂亮，
      期盼你披上。

      同船与过渡，
      那是500年前修，
      来吧，
      云儿，
      雨，在痴情等候！
信虽然没有落款，但瘌痢头上的虱子——明摆着，是夏雨寄的。打这以后，传达室的老头总会经常喊：三喜，有信。不同第一封信的是，下面有落款，写着“夏雨敬上”。
奇怪的是：信，三喜收了一大叠子，人，夏雨倒是没有来过。一天三喜下班后刚回到宿舍，只听见“咚咚咚咚”的脚步声由远而近，夏雨站在了宿舍门口，喘着粗气。
“三喜，去，去，去我们厂戏戏，好不？” 夏雨结结巴巴地说。
“不去，别人笑话哦。”三喜低着头红着脸说。
“菜都买了，他们在烧，你给个面子嘛！”夏雨近乎祈求地说。
“那我喊个伴。”三喜和夏雨同时笑了。
三喜和工友跟着夏雨，朝轮渡门口的铁筒子甩了三个黄色的硬币，沿着斜坡上了渡船。三喜是第一次坐轮渡，江上的风将她的头发吹的飘了起来，显得更加清纯、活泼。
都说“吃了人家的嘴软。”之后，夏雨写信，三喜也就回信，三喜那娟秀的字体，给夏雨留下了深刻的印象。好玩的是，有时候夏雨来邀三喜和其他女孩子去宿舍吃饭，人已经见面了，信还没有收到。
就这样挂着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，也不记得是么日子，正好夏雨休假，就跑到三喜那里去找她，巧了，三喜正好也休假，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出了五棉的门，坐上了去外滩的公交车。
外滩，坐落于延安东路地段，东依风光旖旎的黄浦江畔，北靠繁华的南京路，南临历史悠久的豫园，往西，则是人民广场、大剧院、美术馆、博物馆等，让你眼花缭乱。夏雨之前和工友们来过一次，三喜没有来过，到了外滩，才真的觉得上海就是上海。
外滩人山人海，店也多着怕人，三喜买了一双运动鞋，高兴地拎着，夏雨拍马屁说：买鞋好，脚踏实地。三喜只顾跑，也不管许多，可人多，人挤人，三喜这里张张，那里望望，夏雨怕把三喜弄丢了，又怕丑两人也不敢牵手，就分别牵着鞋盒子外面袋子上的带子，在人缝里挤来挤去。
傍晚，两个人才回到夏雨的宿舍，饭后三喜急着要回去，夏雨赶紧起身送她。在经过亭子的长廊时，夏雨提议：我们去看看华东政法大学的夜景，么样？三喜迟疑了一下，“看完我马上送你回去。”夏雨赶紧补上一句。其实，比三喜大5岁的夏雨，精明得很，上海哪里都是人，哪里都是路灯，公园里面就没有可隐蔽的地方，稍微暗一点地方都是几对情侣在卿卿我我，只有学校的花园最安静。
两个人并排走在校园树木掩映的、鹅卵石铺就的、露着些许灯光的小道上，谈着自己的身世，谈着家里的酸甜苦辣，谈着上班的感受，一点也不象上海本地人谈恋爱抱着说话，就象两个大学生在谈论交流，不说抱，手都没有牵，距离也起码在一米以上。
等送三喜到了五棉门口，已经过了八点，夏雨也进不去了，三喜朝夏雨摆了摆手，进了大门。
有了第一次，夏雨胆子大了点，把第二次约会地点换成了华东师范大学，他之前去探过，那里的树荫更浓密，路灯更昏暗。夏雨勾着三喜的手指头，边走边聊，也都是聊些两个人感兴趣的话题，聊着小时候的趣事，没有什么“我想你”“我爱你”这样直白的话。猛然，夏雨伸手摸了一下三喜的耳朵。
“莫动手动脚的。”三喜警告。
“你头发拖前面来着，帮你拢下。”夏雨狡辩。
隐隐约约的灯光下，三喜微微笑着，夏雨屏住呼吸盯着三喜，仿佛心跳的声音都能听见，三喜怕那他那带电的眼神，低下了头，就在这一瞬间，夏雨一把将三喜拉进了怀里，嘴就到了三喜的嘴唇上，任凭三喜怎么推搡，都无济于事。
三喜打这之后，只要夏雨来喊，她总是找理由不去，夏雨来的信，她就写几句冠冕堂皇的话回过去。许多男孩子想乘虚而入，偷偷写信给她，有的干脆跑五棉来找他，可三喜对这些信一概不回，对来找她的人她也不供伙食。至于三喜心里怎么想的，只有三喜自己清楚。
冬去春来，夏雨捧着一个盒子来到了三喜的宿舍。里面是一双黑色皮鞋，敞口的、带绊子的新款，三喜好喜欢，因为三喜没有穿过这样好的皮鞋，但三喜想：好啊！吻了一次就拿鞋子哄我。“把我当啥人？”三喜哭着说，“不要、不要……”。
夏雨懵了，丢下给三喜买的鞋，灰溜溜地一个人回去了。